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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在我額頭上敲鑼打鼓,啃食我的睫毛,鑽進我的雙眼,來自大海的灼風如同降下的火雨,我全身僵硬,猛然扣下扳機,在震耳欲聾的槍聲中,我發現自己毀掉了這一天的完美,毀掉了沙灘上的平靜安詳和曾駐足此地的快樂,於是我又朝地上毫無動靜的軀體連開了四槍。」—  《異鄉人》

 
第一槍是因為太熱了,之後四槍是因為第一槍太吵了。這如果發生我們周遭,我們會作什麼?

 

犯人是個醉漢。

犯人被退學過。

犯人熱愛電玩。

犯人是個「想做大事」的瘋子。

總而言之,他跟我們不一樣。

 

然後呢?

 

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殺死他!

 

但這是卡謬寫的,哲學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寫的。

 

所以我們開始去研究,為什麼他要殺人,社會背景是什麼?是什麼體制壓迫他形成這種價值觀?他受過什麼刺激?他的教育是不是有問題?我們有沒有機會在事發之前之前透過心輔或是各種手段避免這件悲劇?最後才是,殺死他能不能解決問題?殺死他改變了什麼?

 

我們希望活在哪個社會?如果是後者,那為什麼我們要一直作前者那些事?

 

我無意在這個時間點討論廢死,對我來說那是最後一件事,犯人也說了,他知道他會被判死刑,他不敢自殺,希望國家來殺死他。某種程度上來說,死刑不但不是這個事件的預防針,反而是催化劑,以我對犯罪心理學淺薄的理解,這時間多麼熱烈地去討論殺死他這件事情,都是在刺激那些潛在的模仿犯,所以死刑?等他真的進入司法程序再說吧。

 

但有些事情可以先說,比如我們從這件荒謬中檢視到的荒謬。

 

從民眾的角度,我相信許多人都很關心這件悲劇的原因,但你關心的是真正的「原因」還是讓你安心的「藉口」?酒醉的、沈迷虛擬世界的、精神異常的,我們都是在找「藉口」,而不在意這個人格是怎麼形成的,有人會說那不重要,就算一模一樣、甚至更糟的生活環境,很多人還是不會選擇殺人,所以兇手就是該死。沒有要幫兇手脫罪的意思,但如果這個環境會讓人想要殺人,那我們是不是能不讓這個環境形成?殺死一個兇手很簡單,但改變不了什麼,如何停止讓這個社會生產兇手才是重點。什麼樣的社會,會讓一個年輕人對未來完全沒有希望,只能藉由隨機殺人事件來完成「一件大事」?社會哪裡病了?我們要從哪裡下手去改變這個社會?這些真正的重點我們不去討論,僅僅想要給兇手安插一個「變態」的標籤。這麼多的人抱持著同樣的鴕鳥心態是一件更大的荒謬,這次的事件應該是個幫助我們去檢視這種荒謬的機會,但我們沒有,反而試圖用這個更大的荒謬去掩飾這個事件,不斷地在荒謬上疊加,我們將永遠無法成為一個理性的社會。

 

在政府的應對上,我同意「短期」之間為了防止模仿犯,在捷運上加強警力是可以接受的,但如果這就是政府的應對方式,那和過去戒嚴時代的思想沒有不同,用更多的警力更嚴密的監視你的生活,如同總統府前的層層拒馬,是從權力者的角度思考不讓你來而非從社會的角度去想你為何而來。既然是隨機殺人,那無論是公車上火車上大街上電影院裡都可以殺人,所以你加強捷運站的警力或是安檢都是沒有意義的,這都是欺騙人民,用來掩飾政府造成的社會問題,製造政府有在關心人民的假象,更可怕的是從中透露出的威權思想,在這件事情中我們沒有見到有官員說要出面負責,在政府眼中似乎都是人民的錯,只要用更多的警察盯著你不讓你做亂就好,如果這就是他們的思考模式,那每當類似事件發生,他們就會更進一步,用更多的警察侵入你的生活限制你的自由,在《1984》裡,每個居民家中都有一台電屏(監視器),國家時時刻刻監視著你,人民對於政府所有的決定都沒有反抗的能力,這種「安全」是我們要的嗎?這歷史離我們很遠、不會再重演了嗎?不是的,如果把時間軸拉長到數千年,那沒有人權的恐怖社會才是人類習慣的生活方式,在《1984》完成的年代,社會崇尚著歷史主義,認為在前往烏托邦的途中的犧牲和不擇手段都是可以被接受的,為此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行之,就在不到三十年前,國民黨還在用一樣的手段,虛擬一個外在的敵人來管訓內部不服從的人民,你可以相信歷史的進化論,但我更相信民主自由都是逆水行舟,你失去了堅持歷史就會倒退,政府存在的意義是給予我們更好的生活,當你認為「好的生活」包含了自由的價值,那政府就不能用限制自由的方式來達到這個目標,也許現在還沒有感覺,但必須有警覺,我們的政府是不是一步步的想把我們拉回到過去那個沒有尊嚴的年代?我們應該把國家預算花在更多的監視我們的警察身上,還是花在改善社會制度,阻止下一個鄭捷的身上?

 

在如此多的荒謬中,唯一的光亮的是東海大學給師生校友的信,其實我跟鄭捷是同一間高中畢業的,鄭捷在我們高中的時間遠比東海大學要長,但我相信別說板橋高中,即使是臺灣大學也寫不出這樣的字句:

 

「在過去近一個月,學校曾透過教官與學生輔導平台,轉介並了解關心身為轉學生的鄭捷同學,但過程中沒有發現異狀。而昨日突然出現的脫序與犯罪行為,更讓我們深深了解,其實我們都可以成為每一位東海人身邊的天使,除了可以預防遺憾,更能讓這個校園充滿彼此的關係,流動著我們的故事。在社會上各種聲音紛沓充斥的此刻,期盼我們都開始多走一步、多看一眼、多聊一句,他可能是你缺課多次的學生、翹掃很久的室友、不太往來的同學、或只是一個悶悶不樂的臉龐,走出自己的城堡,給彼此一個開始的機會吧!願上帝賜我們信心、平安與智慧,並安慰無辜受害的每一個人,東海大學有責任將遺憾轉化生命的教育行動。」

 

「將遺憾轉化生命」,這才是在每一次治安事件之後我們應該冷靜下來考慮的事情,不讓下一位受害者出現的方式,絕不會是殺死上一個兇手,而是防止下一位兇手的產生。願理性能戰勝復仇的炙焰,我們都可以成為安撫別人心靈的天使,而不是高喊屠殺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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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愛德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